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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正名之路(下)(1 / 1)

药王峰,丹房禁区。

浓烈到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和一种清冽的茉莉幽香,构成了这里独特的气息。原本狼藉的战场核心区域已被简单清理,布下了数重隔绝气息和探查的法阵。昏黄的鲛人灯珠镶嵌在岩壁上,提供着微弱而稳定的光源。

中央区域,两张由千年寒玉打造的玉床并排放置,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气,用以镇压伤者体内狂暴的伤势和可能的邪能残留。

左侧玉床上,张悬壶长老静静躺着。他胸前的恐怖爪痕已被仔细清理、敷上了厚厚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灵药膏,并用特制的绷带层层包裹。脸上依旧带着失血的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悠长了许多,显然在玄参子长老的全力救治下,已脱离了生命危险,陷入了深沉的自我修复之中。

而右侧的玉床上…

凌霄静静地躺着,如同沉睡的雕像。

他赤裸的上身布满了各种颜色的药膏和密密麻麻的金针,如同刺猬一般。最触目惊心的,依旧是胸口那个碗口大小的贯穿伤!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烤过,又像是被极寒冻结过。一道深邃的、散发着微弱虚无波动的黑暗,如同盘踞的毒蛇,深深地烙印在伤口中心,虽然被一层厚厚的、闪烁着淡绿色生机的药膏(由玄参子调配)和无数细密的符文金针勉强封镇着,但依旧在极其缓慢地向外侵蚀着,每一次细微的蠕动,都牵动着周围守护者的神经。

他的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只有心口处那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的起伏,证明着这具身体的主人还在与死神进行着最残酷的拉锯。

玉床旁。

花无影盘膝坐在地上的一块蒲团上。

仅仅一天一夜。

他整个人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憔悴得令人心惊。

深灰色的夜行衣已经换下,穿着一身天衍宗提供的、略显宽大的素白内门弟子服,却依旧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精致感,只是此刻这份精致被浓浓的疲惫和病态的苍白所覆盖。原本就苍白的面容此刻更是毫无血色,眼窝深陷,颧骨微凸,嘴唇干裂,唯有一双深陷的桃花眼,依旧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最后生命力的幽火,死死地钉在凌霄的脸上和他胸前的伤口上。

他那只缠着厚厚绷带、被特制夹板固定的右腕,被小心地搁在屈起的膝盖上,依旧肿胀不堪。而他唯一能动的左手,此刻正紧紧地、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覆盖在凌霄那只没有受伤、同样冰冷的手腕上!

一股极其精纯、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冰寒气息的内力,正源源不断地通过他左手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如同涓涓细流般,持续不断地渡入凌霄的体内!

这股内力并不磅礴,却异常坚韧和纯粹。它如同最灵巧的工匠,在凌霄那被“噬魂灭神波”摧残得支离破碎、濒临崩溃的经脉中小心翼翼地穿行、修补、温养。它精准地避开那些被虚无黑暗侵蚀的区域,顽强地护持着凌霄那微弱的心脉之火,如同在狂暴的风雪中,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护住最后一粒火种。

花无影的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他瘦削的下颌线滑落,滴落在素白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水渍。他的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内力输出,都牵动着他自身的伤势和消耗,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和眩晕感。但他那只覆盖在凌霄手腕上的左手,却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玄参子长老刚刚结束了一次长达两个时辰的金针渡厄和药力疏导,此刻正坐在一旁调息,脸色同样苍白,显然消耗巨大。他看着花无影那固执到近乎自毁的姿态,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震惊、不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佩。

“花…花小友…”玄参子长老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劝诫,“你自身伤势极重,经脉亦有损,右腕之伤更是牵动本源!如此不顾损耗地持续渡入本源真气…无异于饮鸩止渴!凌霄的伤势非一日之功,需徐徐图之,你这样下去…会把自己先拖垮的!”

花无影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在凌霄灰败的脸上,只有那长长的眼睫,在听到“凌霄”二字时,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他渡入内力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隐隐又加强了一丝!

“他体内那股‘虚无湮灭’之力太过霸道…老夫以‘九转还阳针’配合‘生生造化膏’,也只能勉强将其封镇在伤口处,延缓其侵蚀速度…想要拔除,非有至阳至纯、或者蕴含磅礴生机的天地奇珍不可…你渡入的这股真气虽精纯特异,能护其心脉,却无法真正消弭那股湮灭之力…”玄参子继续艰难地解释着,试图让这个固执的年轻人明白现实的残酷。

这一次,花无影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那双深陷的桃花眼看向玄参子,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目光却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绝望,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

“我知道。”花无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所以…更不能停。”

他重新将目光转回凌霄脸上,那只紧握着凌霄手腕的左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更加凸起,微微颤抖着,却依旧死死地贴合着冰冷的皮肤。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心脉之火…不灭…”花无影的声音低沉下去,近乎呢喃,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就…吊着它…一天…吊不住…就吊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吊不住…就吊一刻…一刻吊不住…就吊一息…”

“想死…没那么容易…”他低下头,凑近凌霄毫无血色的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极其微弱却带着刻骨恨意和执念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欠我的…还没还清…那些瓶瓶罐罐…你休想赖账…”

就在这时!

“唔…呃…”玉床上的凌霄,身体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痛苦地紧锁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痛苦呻吟!他胸前的伤口处,那被药膏和金针封镇的虚无黑暗,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猛地剧烈蠕动了一下!一股更加强烈的湮灭波动瞬间爆发!

“不好!湮灭之力反噬!”玄参子长老脸色剧变,猛地起身!

花无影的反应比他更快!

在那股湮灭波动爆发的瞬间,花无影眼中血光暴涨!他覆盖在凌霄手腕上的左手猛地收回,快如闪电般并指如剑!指尖瞬间凝聚起一点凝练到极致的幽蓝寒芒!没有丝毫犹豫,狠狠点向凌霄胸前伤口边缘一处正被黑暗侵蚀、闪烁着符文金针的穴位!

“噗!”

一声轻响!

那点幽蓝寒芒精准地没入金针尾部!

“嗡——!”

被点中的金针剧烈震颤起来,针身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幽蓝冰晶!一股强大的极寒之力顺着金针瞬间注入凌霄体内,与那股爆发的湮灭之力狠狠撞在一起!

“滋啦——!”

凌霄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剧烈地颤抖起来!伤口处发出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般的剧烈反应!一缕缕更加漆黑的湮灭气息被那极寒之力强行逼出伤口,却又被周围覆盖的药膏和金针符文死死锁住!

花无影的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不祥的灰败!他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缕刺目的鲜血!强行催动本源寒力对抗湮灭之力,对他自身的反噬同样巨大!

但他那只点出的手指,却如同焊在了金针之上,纹丝不动!幽蓝的寒芒持续不断地输出!他的眼神死死盯着凌霄痛苦扭曲的脸,那眼神中没有了冰冷,没有了偏执,只剩下一种近乎哀求的疯狂:

“撑住…凌霄…给我…撑住啊!”

---

三天。

漫长的、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三天三夜。

药王峰丹房禁区,成了天衍宗最压抑、也最牵动人心的地方。昏黄的鲛人灯珠不知疲倦地散发着微光,映照着两张寒玉床上生死未卜的身影,也映照着守护者日渐憔悴的容颜。

花无影依旧盘坐在蒲团上,如同一尊失去了色彩的玉雕。素白的弟子服衬得他脸色越发惨白透明,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如同晕开的墨迹。那只被固定住的右腕肿胀似乎消退了一些,但紫黑色依旧触目惊心。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只紧紧覆盖在凌霄手腕上的左手,以及持续不断、如同涓涓细流般渡入的精纯内力。

他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额角的冷汗干了又湿,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淡淡的盐渍。支撑他的,似乎只剩下那深入骨髓的执念和那双死死盯着凌霄、燃烧着幽火的眼睛。

玄参子长老几乎住在了这里,头发都白了几缕。他试遍了宗门典籍中记载的种种秘法,用尽了库藏中能找到的续命灵药。金针渡厄一次次施展,生生造化膏换了一茬又一茬。凌霄胸前那恐怖的伤口,在无数灵药和金针符文的镇压下,那虚无的黑暗侵蚀终于被彻底遏制住了!伤口边缘的灰败色也褪去了一些,显露出些许新生的粉嫩肉芽。

然而,最核心的问题依旧存在——心脉的贯穿伤,以及那盘踞在伤口深处、如同附骨之疽的“虚无湮灭”之力!它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凌霄的生命本源,阻隔着生机的真正复苏。凌霄的生命之火,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全靠花无影那持续不断的本源真气和玄参子的手段强行吊着。

这天清晨,玄参子长老再次为凌霄施针完毕,看着花无影那油尽灯枯般的状态,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无奈。

“花小友…老夫…尽力了。”他走到花无影身边,看着这个固执到令人心痛的年轻人,艰难地开口,“凌霄的心脉贯穿之伤,本源已被那股湮灭之力侵蚀得千疮百孔…寻常药物针石,已…已难以为继。他心脉深处那一点生机之火,如同无根之萍,全靠你的本源真气和老夫的金针强行聚拢…但这样下去…”

他顿了顿,看着花无影毫无反应、依旧死死盯着凌霄的侧脸,苦涩地说道:“你的本源…也快耗尽了…再这样不计代价地渡入真气…不出三日…你必遭反噬,经脉尽碎,神仙难救!而凌霄…他心脉的那点火种…恐怕也…”

后面的话,玄参子没有说下去,但那沉重的绝望感,却弥漫开来。

花无影的身体,在听到“经脉尽碎,神仙难救”时,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覆盖在凌霄手腕上的左手,指尖微微蜷缩,似乎想握紧,却因过度透支而失去了力气。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深陷的桃花眼中,血丝密布,瞳孔深处那最后一丝幽火,在玄参子的话语中,如同被狂风吹拂,剧烈地摇曳起来,似乎随时会熄灭。

空茫。

一种无边无际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意义的空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这双总是带着慵懒、算计或冰冷的眼眸中。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气音。

耗尽本源…经脉尽碎…

也…救不回他吗?

这个念头如同最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住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比血魂老祖的骨爪更痛!比右腕的碎裂更痛!痛到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凌霄灰败的脸上。那张总是冷峻刚毅、写满了“生人勿近”的脸,此刻安静得像个孩子,却又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他答应过要认那些瓶瓶罐罐的…他还没学会…他怎么可以…

就在这时!

玉床上的凌霄,身体突然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这一次的抽搐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猛地弓起身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痛苦声响!胸前的伤口处,那被层层封镇的虚无黑暗,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波动!覆盖其上的药膏和金针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黑色涟漪,瞬间扩散开来!

“噗!”正在调息的玄参子长老首当其冲,被这股反噬之力波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气息萎靡下去!

“凌霄!”花无影目眦欲裂!那空茫的眼神瞬间被无尽的惊恐和疯狂取代!他根本顾不上自身的反噬和玄参子的警告!覆盖在凌霄手腕上的左手猛地收回,再次并指如剑!指尖那一点幽蓝寒芒瞬间凝聚到极致,甚至带着一丝他本源精血的猩红!不顾一切地就要再次点向凌霄的伤口!

“住手!”一个清冷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瞬间在禁区内响起!

随着声音,一道素净的身影如同融入空气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玉床旁。正是天衍宗主——云岚真人!

他的目光扫过凌霄胸前爆发的湮灭之力,扫过重伤吐血的玄参子,最后落在花无影那即将点出的、凝聚着本源精血和毁灭寒力的指尖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你想让他死得更快吗?”云岚真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陷入疯狂的花无影动作一僵!

花无影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云岚真人,那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的质问和最后一丝疯狂的希冀!

云岚真人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凌霄痛苦抽搐的身体上。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虚按在凌霄胸前伤口上方三寸之处。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

没有璀璨夺目的光芒。

只有一股极其精纯、极其浩大、却又无比柔和温润的磅礴气息,如同初春解冻的江河,带着滋养万物的勃勃生机,从云岚真人的掌心缓缓流淌而出,无声无息地笼罩住凌霄的整个胸膛!

那气息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本源的生命之力!温和,却沛莫能御!

“嗡——!”

凌霄胸前那狂暴爆发的虚无湮灭之力,在这股磅礴生机的笼罩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被压制、消融!那剧烈的抽搐和痛苦呻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去!覆盖伤口的药膏和金针停止了哀鸣,重新稳定下来。连凌霄那灰败的脸色,似乎都因为这一股生机的注入而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

“九…九转回天诀?!”重伤的玄参子长老看着这一幕,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失声惊呼!

花无影那凝聚着毁灭寒力的指尖,僵在半空,看着凌霄迅速平复的伤势和脸上那一丝微弱的生气,他那双布满血丝的桃花眼中,那疯狂摇曳的幽火,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燃料,猛地稳定下来,甚至…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云岚真人缓缓收手,脸色也微微白了一分,显然刚才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按,消耗同样巨大。他看向花无影,声音依旧平静:“‘九转回天诀’蕴含一丝天地生机本源,可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湮灭之力,滋养其枯竭的心脉。但此诀消耗甚巨,无法持续施展,更无法根除其本源之伤。”

他的目光落在花无影那只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幽蓝寒芒和一丝猩红的手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意:“以毁灭对抗湮灭,只会加速他生命的流逝。你的心意,本座知晓。但救他,非蛮力所能及。需静待时机,寻得至阳至纯或蕴含磅礴生机的天地奇珍,方能彻底拔除其心脉深处的湮灭之力,重塑本源。”

花无影缓缓放下了手,指尖的寒芒和猩红悄然散去。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云岚真人,又低头看向呼吸重新变得微弱却平稳的凌霄。那双深陷的桃花眼中,翻腾的疯狂和绝望缓缓沉淀下去,最终化为一种更深的、如同磐石般的沉寂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等待。

他不再强行渡入内力,那只左手,只是重新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覆盖在凌霄冰凉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脉搏跳动。仿佛在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最后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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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又滑过了数日。

凌霄的情况在云岚真人以“九转回天诀”压制湮灭之力后,终于稳定下来,不再出现剧烈的反噬和波动。虽然依旧昏迷不醒,生命之火微弱,但那顽强的脉搏却始终未曾断绝,如同在绝境中扎根的野草,展现着令人惊叹的韧性。

花无影的状态却越发糟糕。

持续的本源消耗和伤势的积累,终于开始显现出毁灭性的后果。他不再强行渡入真气,但那只覆盖在凌霄手腕上的左手,却仿佛成了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他的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仿佛灵魂随时会从这具躯壳中逸散。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唯有那双桃花眼,依旧固执地睁着,只是眼底的光彩黯淡了许多,如同蒙尘的星辰,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坚持。

他大部分时间都维持着那个盘坐的姿势,如同石化。只有偶尔,当凌霄的呼吸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时,他那黯淡的眼眸深处才会猛地掠过一丝微弱的光芒,身体也会随之紧绷一下,直到确认无事,才会再次陷入那种消耗生命般的沉寂。

玄参子长老多次试图为他诊治,都被他无声而坚决地拒绝了。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凌霄,仿佛在履行一个无声的契约——他在,凌霄便在。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过重重禁制,在丹房禁区内投下几道狭长的、昏黄的光柱。

花无影依旧盘坐着,如同亘古的雕塑。长时间的消耗和伤痛,让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就在他的眼皮沉重得即将合拢的瞬间——

覆盖在凌霄手腕上的左手掌心,极其极其细微地,传来了一下…跳动!

那跳动极其微弱,如同初生蝶翼的震颤,稍纵即逝!但花无影的身体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猛地一震!所有的昏沉瞬间被驱散!

他霍然睁大了眼睛!那双黯淡的桃花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惊人光芒!他死死地盯着凌霄的脸,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左手覆盖的那寸肌肤上!

一下…

又一下…

虽然微弱,虽然间隔漫长…但那沉稳的、带着生命律动的脉搏跳动感,真真切切地、持续不断地传递了过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到随时会断绝的游离感,而是带着一种重新扎根、重新凝聚的…力量感!

凌霄那灰败如金纸的脸上,那浓密眼睫覆盖下的眼睑,极其细微地、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下,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但对于花无影来说,却如同在无边的黑暗深渊中,骤然看到了一道撕裂苍穹的曙光!

“凌霄…?”花无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如同怕惊醒了易碎的梦境。他那只覆盖在凌霄手腕上的左手,下意识地收紧,却又因害怕弄疼对方而猛地放松,指尖微微颤抖着。

仿佛听到了这声呼唤。

凌霄那浓密的眼睫,再次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如同被胶水粘住的蝶翼,在经历着痛苦的挣扎。终于,在花无影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视下,那沉重的眼睑,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一双布满血丝、充满了茫然、疲惫和巨大痛苦的眼睛,缓缓地显露出来。瞳孔似乎因久不见光而有些涣散,迷茫地转动着,最终,极其艰难地聚焦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张憔悴得不成人形、却写满了极致狂喜与惊悸的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花无影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强撑的堤坝!狂喜、后怕、委屈、愤怒、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无数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理智!他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一种近乎崩溃的空白!

而凌霄,涣散的目光在花无影脸上聚焦的瞬间,那双布满血丝、带着巨大痛苦的眼睛里,茫然迅速褪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劫后余生的虚弱,是看到眼前人憔悴模样的惊痛,最终,都化为一种如同磐石沉入水底般的、难以言喻的安定。

他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砂砾摩擦般的气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花无影看懂了那唇形。

他在叫他的名字。

‘…无…影…’

“呜…呃…”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无法抑制的呜咽,猛地从花无影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仿佛一头受伤的幼兽,在经历漫长绝望的跋涉后,终于找到了唯一的依靠。他猛地低下头,将额头重重地抵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瘦削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血污和尘埃,滴落在凌霄冰冷的手背上,晕开一片温热而咸涩的印记。

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更大的声音,但那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和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几天几夜积压的恐惧、绝望、疲惫、以及那深入骨髓的自责…在这一刻,在看到凌霄睁开眼的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这无声的、滚烫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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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的苏醒,如同一缕微光,穿透了笼罩天衍宗多日的阴霾。虽然他的伤势依旧沉重得令人绝望,心脉深处的湮灭之力如同附骨之疽,随时可能反噬,但那一线生机的出现,足以让所有关注此事的人心中稍安。

然而,这缕微光,却无法照亮天枢殿内持续数日的阴云与风暴。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执法长老雷震的怒吼如同炸雷,再次震得天枢殿嗡嗡作响。他须发戟张,豹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一掌拍在身侧的紫檀木案几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凌霄重伤未愈,神志不清!那妖人花无影趁虚而入,以邪术魅惑!宗主!此事断不可再纵容!否则我天衍宗千年清誉,必将毁于一旦!”

他的声音充满了痛心疾首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就在昨日,一则如同瘟疫般迅速在宗门上下蔓延的消息,彻底点燃了这位刚烈长老的怒火——重伤初醒、尚在丹房禁区休养的凌霄大师兄,竟公然宣称那声名狼藉的“玉面修罗”花无影是他…是他认定之人!此等惊世骇俗、离经叛道之言,瞬间将本就因丹房惨剧而压抑的宗门,推向了沸腾的顶点!

“雷长老稍安勿躁。”传功长老静虚子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但手中拂尘的玉柄上,细微的裂痕似乎又多了一道。“凌霄虽重伤,但心志坚韧,绝非易受魅惑之人。他在生死关头,与那花无影历经磨难,产生情愫…虽是惊世骇俗,却也…情有可原。况且,花无影于宗门有救命护宗之大恩,此乃不争之事实。功过是非,岂能因儿女私情而一概抹杀?”

“儿女私情?!”雷震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怒极反笑,指着静虚子,“静虚长老!你莫不是也被那妖人的邪术蛊惑了?!那是‘玉面修罗’!是双手沾满血腥、恶贯满盈的刺客!是男人!凌霄身为我天衍宗首席大弟子,未来宗主人选!怎能…怎能与这等邪魔外道、还是…还是男子…行那等…悖逆人伦之事?!此等丑闻若传扬出去,我天衍宗颜面扫地,如何在正道立足?!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众口?!列祖列宗的英灵都要蒙羞!”

雷震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利箭,直指核心。殿内几位原本持中立或观望态度的长老,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纷纷点头附和。

“雷长老所言极是!”内务长老清源阴沉着脸接口,“功是功,过是过!他救人是功,但此等行径,却是将我天衍宗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凌霄年轻气盛,被那妖人蛊惑,情有可原!但那花无影,定是包藏祸心!借救命之恩,行魅惑之举,意图控制我宗未来栋梁!其心可诛!若不趁此机会将其拿下,严加审问,查明其潜入我宗的真实目的,后患无穷!”

“拿下?审问?”静虚子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清源长老莫不是忘了?若非花无影,此刻丹房早已化为死域!凌霄也早已魂飞魄散!你口中的‘妖人’,是豁出性命在救人!是凌霄自己亲口承认!此等情境下,你让宗门如何对恩人举起屠刀?岂不让所有弟子心寒齿冷?!”

“恩情归恩情!大义归大义!”雷震寸步不让,声震屋瓦,“为宗门清誉计,为凌霄未来计,此獠必须驱逐!若他识相,念其救人之功,可废其修为,逐出宗门,永世不得踏入!若其冥顽不灵…”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说不得,要行那雷霆手段,以绝后患!至于凌霄…待其伤愈,自当闭关思过,斩断此孽缘!”

“够了!”

上首,一直闭目凝神、仿佛在神游天外的云岚真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争执。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剑拔弩张的众人,最终落在雷震和清源身上,那眼神深邃如渊,仿佛能洞穿人心。

“雷长老,清源长老。”云岚真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们口口声声为宗门清誉,为凌霄未来…可曾想过,若没有花无影,凌霄此刻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天衍宗,也将失去它最锋利的剑,最坚实的盾?”

他缓缓起身,素净的道袍无风自动,一股沉凝如山、却又包容如海的威严气息缓缓弥漫开来。

“清誉,不是靠驱逐恩人、禁锢弟子来维系的。”

“未来,更不是靠牺牲本心、违背情意来铺就的。”

他的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看到了药王峰上那两个生死相依的身影。

“凌霄的选择,或许惊世骇俗,或许离经叛道。”

“但,那是他在生死之间,用血与火淬炼出的本心!”

“是我天衍宗的‘磐石’,第一次为自己做出的抉择!”

云岚真人的声音陡然变得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本座心意已决!”

“花无影,于天衍宗有救命护宗之大功!于凌霄有生死相随之大恩!”

“自即日起,他便是天衍宗的贵客!受宗门庇护!”

“任何人,”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缓缓扫过雷震、清源以及所有面露不忿的长老,“不得因其过往、因其身份、因其与凌霄之情,而有任何不敬之举!不得妄加议论!更不得擅自驱逐、加害!”

“违令者…”

云岚真人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万载玄冰,散发出冻结灵魂的寒意:

“视为叛宗!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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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峰,丹房禁区外。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以执法堂精锐弟子为首,数十名被长老们暗中授意、或被流言煽动、对花无影抱有强烈敌视和恐惧的弟子,如同沉默的礁石,层层叠叠地拦在了通往禁区的唯一小径上。他们手握剑柄,眼神锐利,带着审视、质疑和毫不掩饰的排斥,如同无形的铜墙铁壁,散发着冰冷的压力。

为首的,正是执法长老雷震的亲传弟子之一,赵乾。他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周身散发着筑基后期的强横气息。他奉命“维持秩序”,实则是阻隔一切试图接近花无影的人,更是将禁区内的消息严密封锁。

“站住!禁区重地,不得擅闯!”赵乾的声音冰冷,拦住了几个试图前来探望大师兄、或是对那位传说中的“玉面修罗”充满好奇的内门女弟子。

“赵师兄!我们只是想看看大师兄伤势如何了…”

“是啊,听说那位…花…花前辈也在里面,他救了大师兄,我们…”

几个女弟子怯生生地解释着,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大师兄伤势自有宗主和长老们费心!至于那个花无影…”赵乾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和忌惮,声音更冷,“来历不明,行止诡异!在凌霄师兄重伤未愈之际,竟敢行那魅惑之举,蛊惑师兄说出…说出那等悖逆之言!其心叵测!宗主虽下令不得加害,但为防其再生事端,影响师兄疗伤,任何人不得接近!速速退去!”

他的话语毫不客气,将“魅惑”、“悖逆”几个字咬得极重,瞬间点燃了周围不少本就对花无影充满偏见弟子的情绪,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议论和不满的嗡嗡声。

“赵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一个清脆带着愤怒的声音响起,正是之前被花无影指点过香料的柳莺儿!她挤开人群,俏脸气得通红,指着赵乾,“花前辈在丹房拼死救人的时候你在哪里?大师兄倒下的时候是谁不顾自身重伤吊着他的命?他救了大伙的命!救了张长老!救了大师兄!没有他,我们都得死!你凭什么在这里污蔑他?!”

“柳师妹!你年纪小,不懂人心险恶!”赵乾脸色一沉,厉声喝道,“他救人是真,但谁知道是不是别有用心?!他一个声名狼藉的刺客,为何会那么巧出现在丹房?他与凌霄师兄…那等关系…简直匪夷所思!定是他用了什么邪术魅惑了重伤的师兄!此等妖人,留在宗内就是祸患!我这是为宗门清誉着想!为大师兄的声誉和未来着想!”

“你放屁!”柳莺儿气得口不择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师兄亲口说的!他是自愿的!花前辈那么好的人…他…”

“够了!”赵乾猛地打断她,眼神凌厉,“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念同门之谊!速速退下!否则,按扰乱宗门秩序论处!”他身后的执法堂弟子齐齐上前一步,气势逼人。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支持柳莺儿的和赞同赵乾的弟子隐隐形成了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这僵持不下、冲突一触即发的时刻——

“让开。”

一个冰冷、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般疲惫与沙哑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突兀地在人群后方响起。

那声音并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议论!

所有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通往禁区的石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深灰色的、纤细而挺直的身影。

花无影。

他依旧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素白弟子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随时会消散。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黑,嘴唇毫无血色。那只缠着厚厚绷带、被夹板固定的右腕,无力地垂在身侧。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浓重的、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伤病气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当他那双深陷的桃花眼缓缓抬起,扫向拦在路前的赵乾和那群执法堂弟子时——

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威压,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睁开了眼眸,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那并非刻意的杀气,而是经历过尸山血海、碾碎过神魔意志后残留的本源气息!是“修罗真身”在虚弱状态下依旧无法完全收敛的余韵!

赵乾首当其冲!

他只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穿了灵魂!全身的血液都似乎要冻结!他筑基后期的修为,在这股气息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拔剑,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如同灌了铅般僵硬!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顺着脸颊滑落!

他身后那些气势汹汹的执法堂弟子更是不堪!在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蕴藏着尸山血海的桃花眼的注视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闷哼声此起彼伏!脸色瞬间惨白!修为稍弱者更是双腿一软,踉跄着几乎要瘫倒在地!手中紧握的长剑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发出低微的悲鸣!

整个小径,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花无影的目光,在如同鹌鹑般瑟瑟发抖的赵乾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轻蔑或愤怒,只有一种俯瞰尘埃般的漠然。仿佛刚才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威压,只是他无意识散发出的气息。

他不再看任何人,仿佛眼前拦路的数十名弟子只是无关紧要的石子。他微微低下头,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左手,极其自然地、带着点嫌弃地拂了拂沾染在素白衣袖上的一丝尘土——那是刚才出来时,不小心蹭到岩壁留下的。

然后,他迈开脚步。

一步一步。

踏着冰冷的石阶。

朝着下方被封锁的人群。

朝着赵乾。

走了过去。

他的步伐很慢,带着重伤未愈的虚浮,甚至有些踉跄。

但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挡在前方的弟子,无论是执法堂精锐还是普通弟子,在那无形的冰冷威压和那双漠然眼神的注视下,如同被分开的潮水,下意识地、惊恐地向两侧退开!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

赵乾僵硬地站在原地,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想挺直脊梁,想履行“职责”,想拔出腰间的剑…但身体的本能却死死地压制了他的意志!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巨龙凝视的虫子,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花无影的脚步,停在了赵乾面前。

赵乾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着一丝极其清冽的茉莉幽香。他死死地低着头,不敢与那双近在咫尺的桃花眼对视,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然而,花无影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无澜。

然后,他微微侧身,如同绕过一块挡路的石头,从赵乾僵直的身体旁,平静地走了过去。

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没有释放一丝刻意的杀气。

但那无声的漠视,那平静走过时带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压力,却比任何斥责和威胁都更让赵乾感到无地自容的羞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的脸色由惨白转为涨红,再由涨红转为死灰,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花无影的身影,在众人敬畏、恐惧、复杂难明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穿过了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朝着山下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薄而孤寂,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

直到那深灰色的身影消失在石阶拐角,笼罩在众人身上的那股冰冷威压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噗通!”几声闷响,几个修为较弱的执法堂弟子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

赵乾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脸色灰败,冷汗浸透了后背。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摸向腰间的剑柄,入手一片冰凉湿滑。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山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众人压抑而粗重的呼吸。

柳莺儿看着花无影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面如死灰的赵乾和瘫软在地的执法堂弟子,小嘴微张,眼中充满了震撼和一种莫名的激动。她猛地一跺脚,指着赵乾,声音清脆而响亮,打破了死寂:

“看到了吗?!这就是花前辈!他要想做什么,你们拦得住吗?!他根本不屑跟你们废话!大师兄选的人,轮得到你们这群…这群…哼!”小姑娘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拉起旁边同样看呆了的姐妹,昂首挺胸地从依旧处于呆滞状态的人群中穿过,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

留下赵乾和一众执法堂弟子,站在原地,脸色青红交加,如同被狠狠抽了几记无形的耳光,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狼狈与难堪。

---

数日后,天枢殿前的巨大广场。

肃杀而凝重。

巨大的蟠龙石柱耸立,在正午的阳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广场之上,黑压压地站满了天衍宗的弟子。从内门精英到外门杂役,几乎无人缺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广场中央那一片空旷地带,聚焦在站在那里的两个身影之上。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好奇、质疑、排斥…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压力。

凌霄站在前方。

他依旧穿着一身素净的玄青色劲装,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任谁都能看出那份强撑的虚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抿,毫无血色。胸前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层层包裹的绷带,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生死劫难的惨烈。他站在那里,如同经历风暴洗礼后依旧矗立的孤峰,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坚韧,却也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每一次细微的呼吸,似乎都牵动着沉重的伤势。

而在他身后半步,安静地站着花无影。

依旧是那身素白宽大的弟子服,衬得他身形越发单薄。脸色同样苍白憔悴,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影,那只缠着绷带固定在身侧的右腕,是如此的刺眼。他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曾让整个广场为之噤声的桃花眼。整个人安静得如同没有存在感,却又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子,引动着所有人复杂难明的目光。

“看…大师兄的脸色…好吓人…”

“他伤得那么重…怎么还出来…”

“后面那个…就是‘玉面修罗’?看着…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凶神恶煞啊…”

“嘘…小声点!你没听说那天在药王峰…赵乾师兄他们…”

“可…可他们…两个男人…这…”

压抑的议论声如同蚊蚋,在人群中嗡嗡作响。质疑、排斥、不解、甚至鄙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向广场中央的两人,尤其是花无影。

凌霄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是因为伤势的疼痛,而是因为身后那人承受的无形压力。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花无影低垂的、苍白的侧脸上,那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和…担忧。

花无影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睑。那双深陷的桃花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慵懒算计,也没有了面对敌人时的冰冷杀意,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周遭的一切议论和目光,都与他无关。他迎上凌霄的目光,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似乎想传递一个“无事”的讯号,却最终只化作一个因虚弱而显得格外苍白的弧度。

就在这时!

“肃静!”

一声蕴含威严的沉喝如同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天枢殿巨大的殿门缓缓开启。

宗主云岚真人当先走出,身后跟着数位面色沉凝的长老,包括脸色铁青的执法长老雷震,以及目光深邃的传功长老静虚子。

云岚真人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最终落在广场中央的凌霄和花无影身上,眼神复杂。

“今日召集全宗弟子,”云岚真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是为宣告两件事。”

他的目光转向凌霄,带着深沉的痛惜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其一,凌霄,我宗首席大弟子,于药王峰丹房遭袭一役中,为护同门,为斩邪魔,力战血魂老祖化身,身负重伤,几近陨落!其勇毅,其担当,无愧我天衍宗‘磐石’之名!乃宗门之幸,弟子楷模!”

话音落下,广场上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发自内心的呼喊!

“大师兄威武!”

“大师兄!”

声浪如潮,充满了对凌霄的敬仰与担忧。凌霄微微颔首,脸色依旧苍白,身姿却挺得笔直。

云岚真人微微抬手,声浪平息。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凌霄身后的花无影,声音陡然变得无比肃穆:“其二,玉面修罗,花无影。”

这个名字一出,整个广场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再次死死钉在那个素白的身影上!质疑、排斥、恐惧、好奇…种种情绪在无声中汹涌!

雷震长老的嘴角紧紧抿起,眼中寒光闪烁。清源长老面色阴沉。静虚子长老则微微闭目,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云岚真人的声音继续响起,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于药王峰一役,花无影!”

“驱张悬壶长老体内绝毒,救其性命于垂危!”

“破血魂老祖惑心邪阵,挽众弟子于迷途!”

“冻血煞巨人之主筋,助凌霄斩断魔臂!”

“更于最后关头…”

云岚真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力挽狂澜!诛灭血魂老祖化身!护我丹房!救凌霄于必死之境!挽宗门于倾覆之危!”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众人心头!驱毒?破阵?冻筋?诛灭血魂老祖化身?!这些匪夷所思的功绩,从宗主口中亲自说出,其分量重逾千钧!瞬间粉碎了所有关于“魅惑”、“邪术”的流言!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弟子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安静站在凌霄身后、苍白单薄的身影!原来…原来那些传言…竟然都是真的?!他…他竟然真的做到了这些?!

云岚真人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扫过下方每一个弟子震惊的脸庞,声音带着一种沉凝如铁的威严:

“此乃救命之恩!护宗之功!天日可鉴!无可辩驳!”

“自即日起,花无影,便是我天衍宗贵客!受宗门庇护!享长老之尊!”

“任何人!”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天寒冰,散发出冻结灵魂的威严,“不得因其过往、因其身份、因其与凌霄之情,而有任何不敬之举!不得妄加议论!更不得擅自驱逐、加害!”

“违令者…”云岚真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执法长老雷震,最终落在下方所有弟子身上:

“视为叛宗!严惩不贷!”

宗主亲口定论!盖棺定音!

将花无影的功绩与地位,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昭告全宗!

整个广场,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无数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雷震长老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吞了一只苍蝇,却又在云岚真人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硬生生将所有的怒气压了回去,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憋屈的酱紫。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地站在凌霄身后的花无影,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双深陷的桃花眼,不再是之前的漠然平静,而是如同褪去了尘埃的寒星,亮得惊人!他迎着云岚真人威严的目光,迎着下方无数道震惊、复杂、敬畏的视线,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嘲弄、却又无比郑重的弧度。

他微微躬身,对着云岚真人的方向,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古老韵味的礼节。动作优雅流畅,即使身受重伤,依旧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从容与贵气。

没有言语。

但这个动作本身,已经代表了他的回应——接受这份庇护,也接受这份责任。

云岚真人微微颔首,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之时——

一直沉默的凌霄,动了。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牵动了他胸前的重伤,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但他随即稳住了身形,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他这一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凌霄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带着巨大痛苦和疲惫的眼睛,此刻却如同燃烧着火焰!锐利!坚定!带着一种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意志!他无视了自身的虚弱,无视了胸口的剧痛,更无视了周围所有震惊、不解、甚至隐含反对的目光!

他的视线,如同两道燃烧的金色火炬,先是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扫过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扫过脸色难看的雷震等长老,最终,落在了身旁花无影那张苍白精致、却写满了平静的侧脸上。

那目光在触及花无影的瞬间,如同万年冰川融化的第一缕春水,锐利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包容的温柔。

然后,凌霄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胸膛中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决心,都凝聚成一声如同惊雷炸响、足以撕裂云霄的宣告!那声音虽然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和虚弱,却如同出鞘的神剑,带着斩断一切枷锁、破除一切流言的锋锐与霸道,清晰地、不容置疑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他!花无影!”

凌霄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向身旁的人,动作坚定有力,没有一丝颤抖!

“是我凌霄!”

他猛地将手收回,重重地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上!目光如同燃烧的恒星,扫视全场!

“认定的人!”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广场之上!

“从今往后!”

凌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

“谁对他不敬!便是与我凌霄为敌!”

“谁伤他分毫!”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瞬间锁定了脸色剧变的雷震,以及下方所有面露不忿的弟子,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

“便——问——过——我——的——剑!”

“铮——!!!”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仿佛感应到主人那冲天的意志与决绝的杀意!

凌霄腰间那柄古朴的长剑,竟自行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直冲云霄的剑鸣!如同龙吟九天!一股虽因主人重伤而显得微弱、却依旧凌厉无匹、带着不屈战意的剑气,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席卷了整个广场!

剑鸣声在巨大的广场上久久回荡!

如同最后的审判!

如同磐石的誓言!

整个天枢广场,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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